2619文/ B.K.S. Iyengar
习练的进化来自于对内在身体和智性的精微感知。智性提升所带来的强大的直觉性领悟能彻底转变一个人看待和习练瑜伽的视角。从这个阶段起，内在身体和内在头脑会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强健和调柔。
30岁至50岁这段时期，我一直在通过习练来寻觅体式、动作及调息中有哪些遗漏点和遗漏环节妨碍了我对头脑的认知。我研究了身体中那些遗漏掉的抓握力，时常地改换抓握方式，并在错误和正确的张力之间反复进行比较。我所感觉到的是一个波动的身体正处于波动的头脑中，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我便开始时常触碰到一种所谓的“零紧张”状态，这种感受成为了我智性上的永久印记。
没有人向我解释和教授如何学习体式、调息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修习者（sādhaka）。我只能从手头资料上的体式定义、出入息的流动和习练的波动中学习。
身体有它自己的运作机制，头脑也是如此。身体有自己的智性。我需要把这种隐藏的智性发掘出来，令头脑专注其中，这就叫做“身体头脑语言”。但我认为用这个词来形容身体的智性并不恰当。身体语言是一种外在表达；头脑语言是一种内在表达。身体智性不断擦拭头脑智性，这一现象鲜为人知，只有瑜伽习练者才能明了。因此，身体语言和身体智性有着天壤之别。身体语言是成败得失的一种展现，它存在于我早期的体式演示中。
身体语言是一种展示或表演。在公开演示体式时，我用它来让身体的每个部分独立地展现自己。这就是所谓的身体语言，你也可以把它叫做身体自我主义。在展示了身体的自我之后，我常感到除了身体崇拜或身体语言之外，身体还存在精神上的特质，我把它称作心理表达。我不知道是否有某个术语可用来称呼它，对此我难以描述。内容（头脑、私我、智性和真我）和容器（身体）必须协调运作，同时彰显。
所有人都知道身体是物质，但我们的古代科学宣称头脑也是物质。如果身体是粗重的物质，头脑便是精微的物质。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了解个中差别。谈论这些事情并不困难，但要在修习（sādhana）过程中时时刻刻体验到它是相当困难的。只有当你在体式中抵达“零紧张”状态时，这种区别才会显现出来。此时，我可以说，在习练体式、调息和冥想时，我的身体、精神和智性达到了同等的成熟度。
如果某人在智性上较为成熟，身体却无法做出回应和传递信息，那么无论其在某个环节做得好坏对错，只要这个行动是发自于身体或头脑的智性，我会说，动作和感觉的和谐感已然来到或居存于此人之中。如果纯粹是身体上的压力不平衡，那么内在的头脑也会失去平衡。这种身体和头脑压力的不平衡关系，在我早期的习练中尚未表达出来。
1979年的两次摩托车事故极大限制了我的活动能力。如果没有遭遇这两次车祸，也许我早已轻松舒适地穿透至我的内在身体了。我之所以用内在身体这个词，是因为它存在于极深的层面。对我来说，内在身体止于身体的生理层和心理层而始于精神层。这里就是我的内在身体和内在头脑。我能轻易感知到我的器官体，但在更深的领域却是一片空白。要想穿透这一空间需要极强的自律，还要有高度的专注力和观察力。在观察时，你需要全神贯注地不断进行调整与反思，力求让每一次调整都不干扰到其他那些已处于“归零”和警觉状态的部位。
如果没有发生车祸，或许我早已进步神速。但有时命运会戏弄和干扰一个人的习练和决心，诱使其放弃进一步的努力。命运几乎使我放弃习练，因为身体移动时异常痛苦，但强大的意志力使我坚持了下来。车祸发生后，我只能像个初学者那样重新开始对瑜伽的不懈追求。我把自己重新装配好，再一次出发。我的内在身体仍然很痛，但意志激励我努力克服受伤部位的虚弱无力。即便在81岁时，我也可以非常自信地说，我展现出了最佳状态。我的状态保持得非常好。我在早年间良好状态的保持无疑是停留在身体层面的，这是通过高强度的习练得来的。
如今，我的健康并非是来自于身体层面，而是精神和智性层面。身体会率先开始衰老，这是个自然的过程。物质会衰败，而粗重体先于精微体衰败。当粗重体持续衰败时，头脑会想要退缩。为了使头脑保持敏锐，我需要关注和调整每一处纤维，以便开发出这个粗重体每一个细胞中潜藏的活力。这种健康的感受就蕴藏在人的内在生命力之中。
光彩只是身体的外在表现。然而，我的瑜伽习练已将光彩带至我的内在身体以及我的细胞、纤维、肌腱、肌肉和器官中。这种光彩无非就是习练中的精微调整和感知。灵魂的升华来自于内在身体和内在头脑层面的精进习练。我始终保持着这种内在的光彩，不让它随衰老而褪去。通过内在的习练，自然的衰老过程可以被减缓和抑制。现在，我的瑜伽习练乃是致力于将光彩转变为荣耀。
我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外在美上，因为疾病和健康受损使我看起来并不太美。我关注的更多是内在的生命力和鲜活感，在我看来这就是内在之美。尽管如今我已经81岁了，但我在习练时并不会想到我的年龄。年龄意识恰恰可能成为习练的敌人。人们会提醒我年纪大了，但在习练瑜伽时我超越了身体和年龄的限制。
一旦想到年龄，头脑就会开始寻找庇护所，身体也会想要放弃。每当身体开始放弃，我会重新唤醒昏沉的部位，激励身体继续工作。一旦头脑开始想到我81岁了，就自然而然地想要退缩，这样我就在瑜伽中迷失了。于是，我想办法用砖块来提供支撑并每天尝试减少它的使用，如此坚持习练，而不去关注我的年龄。我用意志力保持着对身体的精微调整以及智性的敏锐。习练时，如果我的皮肤收缩，我会感到头脑也在收缩。如果身体的某个部位是昏沉的，我便知晓头脑在这个部位也是昏沉的。
到了一定的年纪，这些事情就会发生，但很少有人会去关注它们。感谢神赐予我敏锐的头脑、智性和身体，让我直到现在仍努力保持着这份品质。因为人的自然规律是越衰老就越收缩，但我不允许它收缩，不让我的头脑因此变得懦弱和卑微。头脑若是收缩了，勇气就会减退，衰老也会发生。
我并不认为这是种挣扎，因为我热爱瑜伽习练，我会去对比在这个年龄所出现的二元性。当身体说我做不到时，瑜伽习练能帮我做到。看到老年人的头脑被这种想法迷惑：“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享受生活吧，你已经足够自律，该享受生活了，忘掉这一切吧”，我会说“不”。只有习练，我才能做到问心无愧。即便现在，我的目标仍是去探索超凡的“以太体（ethereal body）”，它隐藏在比器官体更深邃的地方。现在，我没有丝毫挣扎，而是教育和引导头脑在其边界（身体）的每一处都有意识地移动。在伸展物质身体的同时，我也在教育自己创造出内在的伸展，这一点旁人无法看到。我将真我、灵魂和内在生命带至它的表层（即皮肤）之上。我保持着与内在身体的联结，使身体与灵魂合一，丝毫感觉不到年龄的存在。
尽管身体的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但习练瑜伽使我摆脱了衰老和死亡的观念。习练将逐渐衰弱的身体与永恒的灵魂联结起来。当你有了这种实际体验，灵魂的永恒便不再只是一种空谈。
这种合一性是相当复杂的一件事，很多人都难以理解。如今我不再像二三十岁时那样去伸展身体，而是去伸展身体的智性，通过智性的扩展来达到身体的伸展。我让智性追踪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开头时说我曾是一个寻觅者。如今，我已不再是一个寻觅者，我伸展我的智性，让身体自行伸展。如果去伸展身体，我可能会感觉疲劳，因为我的身体很累，头脑也疲惫不堪。但如今我在智性上用功，所以我是在给身体中的头脑提供支持。
以前，我将身体和头脑作为掌握瑜伽的重要手段。但现在我将其放在次要地位，而让智性紧紧跟随着真我移动。真我作为内容物在身体中扩展，液态的内在身体扩展固态的外在身体。早年间，我致力于将固态的身体变为液态，现在却是让液态的身体去触碰固态的身体。这是非常精微和高超的练习，不习练瑜伽的人或许无法理解。
如果你去对比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年人的身体，会看到老年人的肋腔顶端收缩得很厉害。缘何如此？因为只有在生命力饱满时，胸腔顶端才会宽于胸腔中部和下端。你去看一副骨架，会发现收缩是起始于顶端的。这一事实引发我思考，生命能量是如何先从顶端收缩，又逐渐波及内在身体的。这是一个从外在到内在、再从内在到核心的过程，而普通人的头脑无法理解这一点。随着收缩的进行，很自然地，生命力无法再抵达那些部位，因此生命能量也开始收缩。
当生命能量开始收缩时，肋腔顶端变得越来越小，没有足够的空间让能量进入。它们变得干枯，能量也不再流向这些端点。生命的长度逐渐缩短并最终消散。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通过习练确保生命能量不从身体中收缩。我最近才懂得了这一点。你们看到我今天做了很多后弯。做后弯时，你们会抱怨背部疼痛。但到了我这个年龄，后弯却会使胸骨疼痛和干枯，你们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惊讶。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疼痛发生在胸骨。就是通过这一点，我知道衰老已经出现了。
胸骨被视作一个干枯地带，这里的能量会逐渐消退。即便是医生也会告诉你这个部位全是骨性结构，且活动度非常小。所以我在讲解呼吸法时，会提到胸腔的三分之一都是骨骼。你们在年轻时不会感觉到胸骨的干枯。为何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干枯和萎缩呢？是多年的瑜伽习练经验告诉我，这种萎缩说明身体已经衰老了。
你们知道，有时强壮的运动员会比普通人更早离世。他们因过度消耗而提早枯萎。他们不知道如何恢复精力并使干枯的地带保持湿润。即便是现在，你们看我做后弯时，我在颈椎区域付出的努力要比腰椎和胸椎更多，因为干枯只发生于胸骨的位置。我在做后弯时感到这里极度干枯，这一发现让我警醒。这就是年龄教会我的——生命正在萎缩，我应保持警惕。不能让这个部位继续干枯下去，要让它保持湿润，也就是使之重新恢复活力，不再继续收缩。这便是我在这个年龄仍在学习的。
我的确也让那些从事医务工作的学生们多给一些关于衰老而非肌肉收缩的提示。没有人了解这一点。医生们谈论肌肉的收缩、关节的紧张和僵硬，但没有人谈及胸骨的干枯。正如我所说的，智性的提升如此之少，以至于它无法抵达固态的部位。我的身体经过了60年的训练，已经发展出自己的敏感性和智性。在这个年龄，它告诉我即便在最坚硬的部位——胸骨，其生命能量也在逐渐流逝和干涸。
它警告我要小心。所以我更加注意保持胸骨的湿润。谁能理解这一点？告诉我。我让真我扩展至胸骨，这样收缩便停止了。要知道，除了在后弯中，这不会在其他体式中发生。这对我来说仍是个不解之谜。年老时，尽管生命还在延续，但它却越来越短。胸骨周围开始收缩，这意味着老年人需要正视这一事实并努力习练，以避免恐惧趁虚而入。但恐惧终会降临，因为老年人会缩起他们的胸骨。你看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知道了。
如果人们把我看作一个体操家，那是他们的错误。但若说我只会做体式也是错误的，因为我从很小就开始习练，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又获得了全新的理解力、洞察力和勇气。人们应当看到我在习练中的诚实、正直和奉献，看到我对这一学科的热爱以及我是如何活在其中的。
本文摘录自Gabriella Giubilaro对Guruji的一次访谈。
